那一年我20岁,初出校门,还是一个不懂世事的疯丫头,有一帮很铁臭味相投的姐妹,我们在一起疯玩,海阔天空,从未想过恋爱,也不想结婚,记得第一次有人来家里提亲,我当时脸就涨得通红,人走后还莫名的发了妈妈脾气。
张叔是爸爸的老同事,从山里到山外,一起经历了过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我们当他和我们的二叔三叔一样没有区别。初夏的傍晚,我像往常一样下班后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位不速之客,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个子不高,圆圆的脸,看样子很腼腆(明显发现他红了脸,见我进来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尴尬的瞬间,张叔和爸妈进来了:“玲子回来啦,这是我侄子,张进,西广工作,比你大两岁。”“切,和我有关系吗?大人们的阴谋!”我瞪了妈妈一眼,准备回房,不想妈妈今天不理会,装没看见“你和张进说话,我们有事情说。”说完就离开了。
想破了脑袋,我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尤其面对一个陌生的异性,见我不说话,他越发地羞涩,手也不知道放哪,女孩一样,真逗!从小家里拿我当男孩养,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滚铁环,男孩玩得我样样通,还是学校女乒乓队队长,至今保持着母校两项田赛记录。体育老师多次做工作,鼓励我往这方面发展,我没答应,原因现在想起来很可笑(运动员上场要穿短裤,呵呵)。女孩似的男孩,没劲!尴尬无聊,我打开了电视,十八寸的黑白海燕牌,只有四八频道,八频道播电视剧,只是雪花点点,煞费眼睛。
“拿个风扇来”一直无语的他突然站了起来。
“要风扇干嘛?又不热!”我嘟哝着。
“修电视”
他会修电视?反正无聊,我提来家里的台扇。他娴熟地打开电视机后盖,风扇对着吹了半天,又在后面倒置了大概半小时,扣好后盖。“应该好了,现在试试。”
重新打开电视,奇了,效果跟刚买回来没两样。我重新打量他,问了很多问题,他话也多了起来,只要是跟电有关的,他都有兴趣,时间飞快地过去,他们该走了,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怪怪的、悻悻的,看得出来,他也很不舍。送走他们,爸妈叫住我:“你看这孩子怎么样?你张叔说了,很乖,心灵。他爸妈也是知识分子,和我们也算是门当户对,可以的话交往一段时间吧。”
接下来的日子,他成了我们家的常客,干活积极,对弟妹有求必应。家里只有弟弟一个男孩,突然多了个哥哥,别提他们多开心了。一切都按着大人们的计划进行,面见公婆,谈婚论嫁,还没有确确实实尝到恋爱的滋味时,我嫁了!婚后的日子,一家人相处得其乐融融,我迅速地习惯了新环境,很快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和结婚前没什么两样,每逢特别的日子,他都会提早精心准备好礼物,家里的一切都不用我操心。一年后,我们有了女儿,他把更多心思放到女儿身上,而且乐此不疲……“爸爸,喝奶奶”“爸爸,便便”女儿的吃喝拉撒由他打理,大有谁跟他抢就跟谁急的意思,我也落得清闲,依旧和朋友们海阔天空,我无需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要承担一些跑外的活,在娘家我就这角色,做起来轻车熟路,周围羡慕的眼光让我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幸福的女人吧。
谁知老天不愿让幸福在我们身上久留,七年前的大年初二,回娘家给爸妈拜年,晚饭后他说头晕,躺在沙发睡着了,半天叫不醒,是昏迷!第二天,我们来到当地县医院,检查结果他患了较严重的肾病!我内心充满自责,他脸色明显不如以前,干活会出虚汗,我太大意了,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当天我们又匆匆赶回咸阳,来到当地最好的医院_-陕西中医学院附属医院。检查结果同前。婆婆有位同学在四军大是这方面的教授,抱着侥幸心理,一家人来到四军大,但愿两家都误诊了,希望再次破灭:严重肾病,若不抓紧治疗,就有生命危险!回家后我说服他病休,家里的一切杂活全由我来干,只要安心养病就好。期间我的朋友们找他修电器的也很多,怕他太累我想拒绝,他一句没事让本来面情就软的我打祝服药一段时间后,再去医院复查,各项指标均已趋于正常。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切又恢复到原来。
本以为从此不幸与我们无缘,可是他老人家却再次眷顾了我们!2008年的元月26,我们迎来了家庭最沉重的打击,因长期服用副作用极强的雷公藤片,他患上了尿毒症,肝也遭到严重的药物性损害!谁都知道这两样加到一起意味着什么?大脑顿时变得空白,仿若溺水的人,抓不到救命稻草。家里父母年事已高,公婆有病在身,每逢春节前也是弟妹们最忙的时候,我打算一人承受这煎心的疼痛。心有灵犀般,弟弟打来电话询问近况,面对亲人,我泣不成声,一个小时后,弟弟驱车赶来,看到病床上形容枯槁的他和面容憔悴的我,一向以大男人自居的弟弟泪流满面:姐,你不知道吗?我是家里顶梁柱,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晚上,大姐和小妹全家也都赶往咸阳,我们抱在一起:姐,别怕,不管天大的事,我们一起面对,只要心中有希望,没有过不去的坎。”小妹安慰我。“玲,别怕,家乡有个老中医,治好过不少肝肾综合征,回去就打听”我知道姐姐夸大了,她是要让我好过点。在弟弟的陪伴下,2008年春节我们度过了,有惊无险。
出院后,抱着试试的态度,每周我们都回老家看中医,每逢周一和周四还要做透析,开始我陪他,他放心不下家里,几次过后不让我陪。每次透析,每次离家都像是生死离别,不知道此去是否还能好好回来?那种揪心的疼痛,焦虑的等待永生难忘!
2009年元月16日,上班前,我习惯地回房看看他,他手拿塑料袋,里边有红色的东西。“怎么了?吃得不舒服吗?稀饭吐了?我看看!”“是啊,稀饭。”见我过来,他迅速把塑料袋藏到身后,我一把拽过来——血,红色的、刺眼的鲜血!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两腿发软,我顺着床沿溜了下去,该来的终于来了,老天,为何一次次的造访我们?小女子自问此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也从没辱骂过老天,他不能走!公公婆婆不能没有儿子,妻子女儿不能没有你,有你,才有完整的家,求你,不要带走他,哪怕来世我做牛做马!“别害怕,可能是女儿给我的甘蔗扎了喉咙,没有那么严重,别想太多。”可悲可怜可爱如他,知道死神就要眷顾他,却如此坦然,除了哭,我无话可说……当晚,我们再次住进中附院,医生交代,做最坏的准备。又是姐妹们最忙的时候,弟弟因为生意的事,憔悴许多,我也不忍叫他来,即使都来了又有什么用,只不过多一个人难过罢了?再次我决定瞒着家里独自一人承担即将到来的生死离别。刚刚做好决定,小妹电话打来,听我支支吾吾,立刻意识到什么:姐,是不是哥的病有变化?”我顿时哽咽,说不出话来,她生性敏感,是家里的小老鼠,很少有事情瞒得过她。“腹水,吐血”我呜咽着。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回音,知道她被吓住了“姐,别怕,我们马上就来!”一向胆小柔弱的小妹强装坚强。
一个小时后,姊妹们站到我们面前,病床上的他已不能像往日一样起身,气息微弱,勉强地跟大家笑笑:"大过年的让你们跑来”
“哥,安心养病,刚问过医生了,是甘蔗扎破了胃,没什么大不了的,记得初二回来打牌,今年我当宋光祖(送光走),年年你当,不公平啊”每年回家团聚,全家人都会聚在一起玩玩,他是公认的铁腿子,不是好这个,只是不想大家扫兴。
“张进,赶紧养好病,孩子的事我全包了,等你出院都回家来祝”每个人都知道,今晚一别也将会成为永别,每个人却都强装笑脸。大姐和小妹回去了,留下弟弟再次陪我,再次一起面对生死离别!
2008年农历腊月25,最后一次透析!以往每次透析,他都让我在外面等着,他不愿亲人看他痛苦。突然,一声声凄厉的嚎叫穿越整栋大楼,令人毛骨悚然,是他在叫!我破门而入,老天,只见他痛苦地抽搐,脸部扭曲,每一声吼叫都叫人撕心裂肺,泪水模糊了双眼,只知道旁边他的同学——这个七尺男儿,此刻和我一样泪流满面,随脚踢翻了脚下的垃圾筐,如此的场面,叫人痛不欲生!“不透了,我们不透了”我歇斯底里,既然都是一死,我不能眼看着他被折磨死。医生迅速为他注射了镇定剂,药物作用下,他昏睡过去,再也没有醒来!不想他最后的嚎叫竟成为他留给我们的遗言,公历2009年元月26日,距离去年入院整整一年,他耗尽最后一滴灯油,当我感受着那曾经给过我无数温暖的双手,渐渐变凉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真正失去。心一下子空了,绝望的哭声,在病房里回荡着、重叠着,淹没了所有的知觉……
农历大年初一,这个举国同庆的日子,你走了,寒风凛冽,呼啸而过,正如你当日凄厉的吼叫,我知道,你不舍,不甘离开,你放心不下我们,人生三大不幸,我们一家全面对了,心已倦,泪已干,我欲乘风随你去,可是我不能,你走了,我必须撑起这个家,体弱多病的公婆不能没有我,尚未成人的女儿不能没有我,我年迈的双亲不能没有我。我答应你,给公婆安康的晚年,给女儿最好的教育,我只能做到这么多,我不敢说让他们幸福,没有了你,幸福与我们绝缘,此刻的我才知道,有你是多么的幸福,拥有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珍惜,老公,对不起!我爱你,爱的路上,你一定要等我,来世你做我妻子,我会好好的爱你,好么?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