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年前，他24岁，她21岁。他读研究生还有最后一年，她高考落榜后四处游荡了三年。他经常去那个叫“巧媳妇”的面馆吃面，她经常到面馆找卖面的母亲要钱。母女俩经常为了给不给钱，给多少钱，闹得不欢而散。那时候他就想，这个女孩太不懂事，母亲如此操劳卖面，不帮一把也就算了，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寄生虫，想法设法要把母亲的血肉榨干了。他还想，毕业后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决不找这样的女孩当老婆。
他是面馆的常客，几乎每天晚自习后，都会来吃一碗最便宜的热汤面。他也想吃排骨面或者牛肉面，可他口袋里没有那么多钱，他把晚饭和夜宵合在一起吃，就想给乡下的父母省点钱。他因此和女孩的母亲混得很熟，经常能得到特别免费的雪里红咸菜和喷香的辣椒酱，他习惯把女孩的母亲称作老板娘。
老板娘每每看到他，就联想起自己不争气的女儿，说她不是省油的灯，整天净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一起鬼混，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玩玩什么，想让她帮着卖面，等于要了她的命。他就说，你的女儿很漂亮，她不愿意卖面也许有她的道理。老板娘不以为然，说狗屁道理，她就是怕丢人，漂亮能当饭吃？还不如趁早多赚几个钱实惠。他就笑，心想谁说漂亮不能当饭吃，很多女孩就把脸蛋当饭吃。
那天是个周末，天一擦黑他就去了面馆。他看到了她和她身边一个穿戴很阔绰的男人，老板娘面色发青，摔了一只碗，声色俱厉地撵那个男人快滚。她随即和母亲大吵大闹，说大十三岁还算大吗，就看上他了，就要和他过一辈子。她挎着那个男人的胳膊走后，老板娘气得眼泪哗哗往下流。他就劝她说，大十三岁搁在今天不算大，还有不少女孩嫁给比自己大二十、三十岁的人呢。老板娘哭着说，大十三也没什么，只要他们好，可她是在哪里认识他的？是在夜总会。他笑笑说，夜总会里的男人也不一定就是坏蛋。老板娘啐了一口唾沫，说可他有家有室，孩子都老大不小了，他能为了她连孩子都不要了吗？说着说着，老板娘又痛哭失声，说她不知道好歹，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他心里一惊，莫非她成了社会上疯传的“二奶”？
那碗面他吃得很慢，感觉肚子很不舒服。
二.有段时间没在面馆看到她了。老板娘狠狠地说，她死了。他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老板娘苦笑着说，她和那个该死的男人私奔了，就当她死了。
突然有一天，他又在面馆看到了女孩。她不像以前那么光鲜照人了，头发很乱，目光呆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默默地帮助母亲收拾碗筷。任凭母亲怎么骂她，她就是一句话也不说。他就知道，她肯定被那个男人甩了。他一方面很同情她，另一方面又为她的轻率感到窝心。她被母亲不停地指挥着做这做那，动作稍慢，就会劈头盖脸招来一顿臭骂。在一碗面即将吃完的时候，他听到了女孩的反抗。她对母亲咆哮说，骂骂骂，你就知道骂，你再骂我就去死。老板娘说，要死就早死，死了我就省心了。
后来他从别处获悉，她真的选择了死。她穿了一身最漂亮的衣裳，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想都没想就跳进了护城河里，幸亏被路人发现及时救出。老板娘又悔又痛，一个多月都没开馆卖面。他也只好靠方便面或者几个烧饼对付充饥。
面馆终于又开张了。他发现面馆改了名字，不叫“巧媳妇”，而改名叫“香椿面馆”。她扎了个很漂亮的围裙，在面馆里来去如飞，笑颜如花地招待每一位客人。他知道她又活过来了，很为她高兴。面端到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面馆为什么改名。她就笑着说，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再也不能卖面了，她要撑起这个家。她还说，她叫李香椿，面馆的名字就是她名字的后两个字。他由衷地笑了，反复叨咕着香椿香椿，面就吃得很快。
这一天，他照例到面馆吃面，可能是天冷的缘故，店里没有一个客人。正等面的当口，他突然看见那个男人闯进来。男人骂骂咧咧，对女孩又拉又扯。女孩先是大哭，然后就一脸愤怒，说你要再纠缠，我就报警。男人一脸淫邪的笑，说报吧报吧，你要敢报我就说你卖淫。女孩随即走进操作间，顺手拿起一把切面刀说，你再不滚，我就死给你看。男人说，你要敢死我就敢看。男人说着说着，突然一把把女孩死死抱住，死皮白赖地要强亲她的脸。他看不下去了，顺手抄起一个板凳，健步如飞进了操作间……
他根本不是那男人的对手，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星期；她关了店门，在医院里陪了他一个多星期。女孩告诉他说，那个男人被拘留了，再也不敢来骚扰她了。她很感谢他那天的壮举，她说她走了一段糊涂路，现在醒过来了，只有死过一回的人才能醒过来。她还说，她要把面馆办好，让母亲幸福、开心。他吞吃着热乎乎的排骨面，觉得这个院没白祝
三.他还是照例在差不多的时间到面馆吃面。她把小碗改成了大碗，面很多，汤很少，还经常在面上堆上排骨和牛肉，或者碗底卧两个鸡蛋，价钱还是普通热汤面的价钱。他就过意不去，常常撂下钱就跑。直到有一天，她把钱强行塞进他的口袋，并郑重其事警告他，如果他再这样做，以后就别来吃面了。他就红了脸，不好意思再如法炮制。
她开始天天盼着他来吃面了，每天晚上九点过后，就期待着他熟悉的笑脸出现。他要一天落下没来，她就觉得心慌。她怀疑自己爱上他了，不忙的时候她就想，怎么就会稀里糊涂地喜欢上他了，喜欢他什么？她也不知道。那天晚上风雨交加，她等了很久，他始终没有出现。她恋恋不舍地关了店门，想到学校去看一看。可看什么呢？万一要碰到他，说什么？他会接受曾经犯过错误的她吗？那晚，她失眠了。
又是一个周末，他早早就来了。她没有立即给他煮面，而是神秘地要他等一会。最后一个客人走了以后，她飞快地关了店门，然后拉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他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到了你就知道了。车在一家咖啡店门口停了。他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她这才告诉他，今天是她的生日，以前都是和狐朋狗友过，今天和一个好人一起庆祝。他一下愣住了，然后快步向门口走去。她追上来，问他要去哪里。他说，过生日也不早说，一点准备都没有，咖啡哪能白喝。她知道他要去买礼物，就坐在桌前幸福地等。
他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小盒精致的蛋糕。但他走路的时候，腿明显有点一瘸一拐。她关切地看着他。他笑笑说，没什么，走得有点急，在路口被一辆电动车撞了。她啊了一声，赶紧催他把裤腿卷起来。腿上果然一片淤紫。她就感动地哭了。她说，这是她到目前为止，过得最幸福的一个生日。
他和她很快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分手时总是恋恋不舍。
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他准时出现在面馆。他想告诉她，毕业后哪都不去了，就和她一起卖面。可他进去就后悔了，她正和一个帅气小伙聊得热火朝天，还约好关店后一起去吃牛排。那一刻，他受到了冷落。他要的面迟迟没有端上来，最后端上来的却是一碗普通的热汤面，还忘了放盐。她放下面，又和那个小伙兴高采烈地聊。他觉得那碗面实在难以下咽，吃了没几口，就放下筷子和钱往外走。她追出来，让他等一会再走。他说，不了，明天就毕业了，走了就不再回头了。她突然间就愣住了，眼里有泪花在闪……
四.三年后，他又回到了这个城市，参加校友会。会议就要结束的那个夜晚，他突然想去看看“香椿面馆”还在不在。
对于他的突然出现，她沉默了很久，接着胖大的泪珠滚滚而下。她说，你人间蒸发了，说没就没了……她说不下去了，倚着门框不停地抽泣。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他才知道，这三年她一直在等待她的出现。他一阵心酸，随即就把她抱入怀中。
关上店门，两个人又去了那家咖啡店，喝了好几瓶红酒。他有些不胜酒力，告诉她自己已经做爸爸了，可婚姻很不幸福，总觉得心里有个牵挂，现在终于明白牵挂的是什么了。她哭得浑身颤抖，说牵挂了为何不早点回来，居然还结了婚有了孩子，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每天晚上一过九点就坐在门前望眼欲穿，等你回来……他吞吐着说，本来那天晚上想告诉你，这辈子和你一起卖面条，可你和那个小伙……她恍然大悟，说你怎么不问问，那是我表哥，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表哥啊……
他悔恨交加，很快就醉倒了。那晚上，他和她就住在了面馆里……第二天醒来，他又很很爱了她一回，然后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回去就和老婆离婚，和她一起开面馆。她一咕噜爬起来，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使劲点了点头。她随即把脸转向窗外，一句话也不说。
她送他进了车站。他要和她吻别，被她拒绝了。她流着泪对他说，我想了很久，别再回来找我了，我已经错了一次，不想一错再错。说完，她义无反顾地跑出站门。他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钻入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他拼命打她的手机，她就是不接。
他很沮丧，在候车大厅里犹豫了很久，然后毅然退掉车票，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香椿面馆”。面馆的卷闸门紧闭，门上有张纸，上面写着“此店转让”。他就哭了，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五.她找到最好的朋友小丽，让她给那个男人打电话，她同意和他见面。小丽一脸的惊讶，说你怎么突然就开窍了，不是还爱着那个酸秀才吗？
她苦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她想，真爱一个人，只需一夜就够了。但她没有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