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只久困笼子的的狮子，一天比一天烦躁不安！
心中的宏伟壮志要怎样才能去实现呢？远离那茂盛的森林，他又如同一只毫无招架之力的糕羊，任人贱踏。
他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子没有出去工作了，而生活却像一块巨石沉闷地压在心头，让他难以畅快地呼吸。
母亲还是一如他小时候那样，无休无止地呵斥着弟弟那顽皮的四岁小孩。他们儿一辈已经长大了，怒吼声又轮到了孙子一辈头上去了。
他每天在伴随着尖锐地反复地怒骂声中起床、吃饭和入睡。仿佛有一刻没有发出声音来，母亲就会有一种失落感，或者茫然不知所措感！
她不知道，他早已厌倦了这种永无宁静的生活。从出生到小学到高中，他一直沐浴在母亲那粗鲁地责骂声中卑微地成长。
长大以后，他以为这样的情形不会再出现。可是，自从女儿出生，他把母亲接到身边来帮忙带她后（也许，只能怪他自己无能没有很好的经济收入来请保姆带小孩），这种状况一度升级并且恶化。
那时，他正被公司的小人排挤，工作极不稳定。他情绪有点低落。母亲却老是向儿媳妇埋怨不习惯这边的生活。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一辈子呆在偏僻的山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母亲，怎么习惯得了这种快节奏的城镇生活呢？更何况在这物欲横流的时代！
可是，他当时却忽略了母亲这种不适应的感受。他被工作上的事搅得一团糟。直接或间接听到母亲抱怨地次数多了，他就不耐烦地跟母亲说，要不，明天我就买张票送你回去？
可能母亲觉得他的语气不太好，便开始和他大吵起来。顿时，所有的委屈、寂寞、语言不通（母亲一辈子用方言和人打交道，刚来好长时间都不会说普通话，后来才慢慢学会一点点）和不适应一古脑涌向他，而他也将工作中的烦恼全往母亲的头上发泄。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就那样爆发了他有生以来最大声地怒吼场面。也许，这其中多少也掺杂着自打他小时候懂事起十多年来对母亲的容忍与不满！
妻子吓坏了，忙两头劝。
事后好久，他都觉得自己当时太鲁莽了。即使母亲真地错了，他都不应当那样。
母亲太不容易了，一个才读了小学二年级的山村妇女，硬是从牙缝里如同挤干瘪了的牙膏一般挤出一大笔钱来供养两个孩子大学毕业。可是，他们却从没有让她享受到哪怕半天的福！
如今，他又失业了。
虽然，他多次在内心劝告自己要学会忍受母亲那不停地呵斥声。但，很多时候，他那颗浮燥不安的心却总是难以在母亲并无恶意地叫骂声中平静下来。
他早没有了和母亲再争吵的心思，也失去了那种易冲动的激情。
他在生活压力地冲击下，变得更加沉默甚至一蹶不振！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积累，他几乎成了社会的弃婴，没有谁能敞开温暖的怀抱来迎接逐渐消瘦的他。
妻子这时也开始对他没有很快地寻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颇有微词。朋友们一个个视他如瘟神，远离他，害怕他向他们求助。他像战败了的项羽，感觉到四面楚歌。心透彻地凉，有如北极的冰。
母亲这段时期却显得特别地坚强和友善。她安慰着他，困难只是暂时的，挺一挺，也许以后就会好过了，我跟你父亲这么多年来，不是照样也熬过来了吗？
他自然明白母亲所说一点都不假！在他刚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姐姐还差一年大学毕业，家里已经穷得几乎一贫如洗，该借的地方都借遍了，却仍然凑不齐他那两千多块的学费，眼看着他只有辍学地份了。母亲把心一横，带着父亲风尘仆仆地赶到还欠着他旧债比较富有的表舅家，他们低声下气地哀求表舅，差点还向表舅下跪才借到他的学费。要知道，母亲那倔强的性格从来不肯向人低头的，每次有什么事都是由父亲出面的。可那一次，母亲为了他，却什么都不顾了。
那是他记忆中最深刻最艰难地时刻。而事实上，他却忽略了多少不堪回首地过程和多少辛酸的岁月！在贫脊的山村中父母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将他们拉扯大。
他非常感激母亲为他所做的一切，特别是到老了还要跑来这远离故土的陌生城市，帮他照料小孩！他却并没有让母亲高贵起来，或者至少舒服地安享晚年。反而让有胃病的母亲跟着他四处不停地颠波，她每一次劳累奔波，就如同遭受一次大劫，翻江倒海地呕吐，不将胃中的苦汁吐尽就不得好受。看着可怜的母亲，他唯有在一旁默默地心疼！谁让他连自身都难保，却还要拖累年迈的母亲呢？
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勤俭地帮他操劳着每日三餐。同时她还要替他弟弟抚养着他弟媳丢下的三岁儿子。看到他差不多有两三个月都没找到事做了，母亲很替他着急。
母亲同他商量，要不将小孩带回乡村去带，那样可以节省不少开支，而等他找到新的工作稳定了再带来。那一刻，他觉得母亲很像个胸怀韬略的军事家在帮他运筹着雄伟大计，并非往昔那个老是在呵斥着、咒骂着他顽皮和不听话的村妇。
他不置可否。他非常担心母亲那每况愈下的身体还经得起多少次痛苦地折腾。妻子则舍不得两岁多的女儿离开自己的身边。
母亲只好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她多想替他分担找工作无着落的痛楚，好多时候，他一无所获地回到租房，看到母亲失落的目光伴随着他落寞的身子无助地移动。他心都碎了。
那时，他明显地感觉到母亲想对他说些什么鼓励或者勤勉之类的话语，可惜，母亲只是嘴巴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猜测，母亲可能害怕他会烦她善意地安慰，如同烦她对他小时候无休无止地呵斥一样！
其实，经历过失业的这段日子，他渐渐地什么都看得开了。那种轻浮狂妄的心情也慢慢趋于平静。
在平静的日子里，他理顺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遭遇，原来，是自己从没有以一颗坦然的心去面对爱呵斥的母亲和从容地面对这喧闹纷繁的世界，以至于使自己迷失在摩天高楼丛立的大街小巷中而不知归路！
母亲依然会时不时大声地呵斥着侄儿。那在别人耳朵里听来像是刻薄地诅咒声，现在在他听来却是恨铁不成钢地责备。只是母亲用错了词语，甚而造错了句子。结果，让许多人曲解了她那原本善良的心意！
他要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就从母亲那碟碟不休中大彻大悟这一份看似谩骂实切为教诲地错误教育，那现在的他说不定会少走许多弯路，而透附在他骨子里的自卑也许早已击败这陌生城市中所谓精英人士冷漠的心，真正地让母亲高贵一回！于是，她便可以高傲地穿过大街小巷和越过山坡田野，那样她再也用不着向吝啬的表舅低三下四了。
他坚信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不为别的，只为他那深爱的母亲！虽然，他从没有向她承诺过！
午夜，隔壁房间又传来母亲呵斥侄儿踢掉被子的声音，他和妻子相视一笑。一夜无梦。
在他脑海里母亲早已定格成一个对儿孙无欲无求喜欢呵斥的老妇人。却不知在母亲的梦里头，会不会偶尔伤心地想起作为儿子的他，居然从来没有给她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